「帶手上看看。」江芸芸笑眯眯說道。
黎循傳低著頭,依言戴上。
讀書人的手腕清瘦雪白,手骨不經意突出時,骨節分明,皮肉下是不經意顯出的青筋,這才讓人驚覺這已經是十八歲少年郎了,只是如今的少年氣被簡單的桃木手串一壓又顯出幾分斯文秀氣來。
「好看的。」江芸芸笑說著。
黎循傳嗯了一聲,又說道:「謝謝。」
江芸芸眼波微動,沒說話了。
黎循傳低著頭,只是撥弄著珠子。
一顆又一顆,不經意碰撞,發出微不可聞的動靜,好似大雪碎玉之聲。
江芸芸嘆氣,滾燙的白煙模糊了她的面容,低聲說道:「我生來就是一個人的。」
黎循傳撥弄手串的手一頓,抬眸看她。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和你開口啊。」江芸芸神色無奈,話鋒一轉,笑說著,「而且你也老說我的事情都是要殺頭的,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我怎麼好意思連累你啊。」
黎循傳嘴角微動,神色啞然。
其實只是看到他的一瞬間,看著他站在自己面前,八天的賭氣沉默便煙消雲散。
他就是生氣,生氣江芸總是一個人,更氣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
可只要看著江芸,他便止不住想起小時候那隻堅持不懈要飛走的小鳥。
黎楠枝只是冬日裡沉默無趣的梅花,可江芸是冒著嚴寒也會努力飛上去的小鳥。
也只有小鳥才總是這麼勇敢。
「楠枝,我也有我的難處啊。」江芸芸聲音驟然降低,看著黎循傳的目光溫柔又無奈。
黎循傳神色震動。
江芸芸只是看著他笑,眉眼彎彎:「可我還是很喜歡你的,也很感激在那年春日,你能幫我。」
「和你一起讀書的日子,是真的很快樂啊。」她神色懷念,可目光哀傷,「可我們是不一樣的。」
江芸不是男子江芸,而是女子江芸芸。
她是女子,就註定,這顆心是不能隨意暴露在日光下。
哪怕這人是愛重敬佩的老師,是親密無間的楠枝,是曾和她一起共患難的好友,甚至在愛護她的周笙和江渝面前,她都需要慎之又慎。
她獨立又敏感,不甘又憤怒,所以每一步都意味著充滿抉擇。
黎循傳看著她的眼神,眼眶驟然泛紅。
祖父總說江芸充滿心事,每一步都走得艱難,所以總是忍不住多加照拂。
他卻一直覺得江芸是一個樂觀開朗的人,可在此刻被那樣的眼睛看著,他才明白祖父的話。
當年十歲的江芸是如何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態來到他面前的。
他有柔弱的母親,年幼的妹妹,他的每一步既要保護她們,又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
冬日的雪在窗台上留下一道濕漉漉的痕跡。
凌冽的北風吹得兩人衣袂翻飛。
江芸芸站在這裡,他卻恍惚看到三年前那個蹲坐在黎家大門口的幼童一樣。
那時候的江芸,瘦弱矮小,孤立無援。
現在的江芸,俊秀溫和,高朋滿座。
他的小同窗,到底是在風吹日曬中,慢慢長大了。
就像那隻小鳥也早已學會展翅高飛。
黎循傳的手指已經凍僵了,他手指微動,看著江芸芸臉上的霜雪,想要伸手給他拂去,就像當年在江家僕人的包圍中把人一把拉過來一樣。
視線中的江芸芸瞳仁微微睜大。
黎循傳鬼使神差一般,手指微微一動,到最後只是輕輕落在窗戶的雪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