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眼睛又黑又大, 水汪汪的, 冬日的風吹得臉頰紅撲撲的, 瞧著像個點了紅點的糯米糰子。
劉大夏莫名開始反省自己的無情,移開視線, 無奈說道:「坐下來休息一下吧, 那個糕點拿去吃了。」
「這是我送給師兄的見面禮,不能吃。」江芸芸乖乖坐好,一本正經說道。
劉大夏又沉默了, 開始飛快反省自己剛才果然是太兇了。
他已經五十五歲了, 孫子孫女都有不少, 可這些年仕途一直起起伏伏, 除守孝那三年, 其餘時間都在外奔波, 從廣東到浙江,每次上任也大都孤身一人, 導致他的孩子都和他不太親近。
第一次聽到江芸的名字,是在老師的信中,老師說他收了一個小徒弟, 很小,才十歲, 可瞧著就跟七八歲一樣瘦弱矮小。
第一次見到江芸本人時, 他正和同伴站在廊檐下, 隔著漫漫大雪,那雙眼睛漆黑清亮,溫和平靜,瞧著一點也不幼稚。
劉大夏不過是匆匆一瞥,卻一眼記在心裡。
——他的小師弟,原來這般生機勃勃。
他那時就忍不住和自己見過的其他小孩比較著。
他抱過自己年幼的小孫女,粉雕玉琢的,小小一隻,別人抱著都好好的,他一抱就哭得厲害,遠遠看到他就偷偷溜走了。
他也見過十來歲的小孩,不論男女,大都貓嫌狗厭,調皮得厲害,要是再不務正業點的,讀書都坐不住,整日就知道遊玩耍樂,更是沒出息。
所以他一直對小孩不太喜歡,覺得吵鬧幼稚,太耽誤做事了。
偏,那個暮夏日他收到老師寄來的一本小冊子,那個小冊子上的東西千奇百怪,那些字他甚至都有些不認識,可偏偏這裡面的東西讓他治下百姓平安度過今年。
他才知道,這個十歲的小師弟是真的不一般。
怪不得老師這麼看重他。
這個小孩和他之前的見過的都不一樣。
剛才,李師兄的兒子把他送到驛站門口就找了藉口走了,三年前除服回京時見過一面,果然還是正常小孩的反應,見了人就跑。
江芸則說要看著他安頓好才放心,拎著禮物,背著小手,溜溜達達跟進來了。
她在驛站上上下下走著,檢查環境,嘀咕花草,還幫忙搬東西,抱著大被子健步如飛,和雜役說話都和和氣氣,見了人就是笑。
和之前相比,他長高了不少,臉上也有肉了一些,但身上依舊是勃勃的生命力。
兩人此刻對坐著,相顧無言。
劉大夏是從未和這么小的孩子說過話。
江芸芸則是肚子裡有八百個心眼子。
「師兄後面是有什麼安排嗎?」江芸芸開了頭,熱情問道。
劉大夏捋了捋鬍子:「先去戶部交述職折、功圖冊和文稿薄,趕在年前還要再去拜訪一下幾位同僚,之後便無行程了。」
江芸芸連連點頭,沒話找話:「十二月過半了,師兄的行程還是有些緊張的。」
劉大夏沒說話,抬眸掃了江芸芸一眼,直接問道:「你還有話要說?」
江芸芸眨了眨眼,隨後露出一個真摯的笑來:「我之前聽老師說,您在考中進士後,翰林院本想要讓你供職在翰林院,但您自己要求出任吏職,後來還選了兵部,成了兵部職方司主事,沒多久又調升兵部職方司郎中。」
「老師記得一分不差。」劉大夏並沒有接話,只是如實說話。
江芸芸突然動了動屁股,整個人前往挪了一下,隨後眼巴巴說道:「我從揚州到京城,見識了很多事情,也看過許多邸報,因為我姐姐嫁給揚州衛總兵的兒子,自己之前在南京也意外碰到過成國公,這幾日來到北京後也聽人說起北京城的防衛情況,一直心中不解,大明如此大的國土,兵力卻不甚……」
她頓了頓,小聲說道:「強壯。」
劉大夏摸著鬍子,想了想說道:「兵事自來是頑疾,如今邊境安穩依然是最好的結局。」
江芸芸不甘心,心中一直對那個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倭寇,還沒收回來的哈密耿耿於懷:「如今太平才能徐徐圖之啊。」
劉大夏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江芸芸被他那一眼看的心虛,摸了摸鼻子,聲音也變小了:「我這幾年聽聞如此多的風波,所以寫了一個兵部冊子,想要師兄給我過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