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見狀,捂著肚子,笑得不行。
這一板一眼的勁,放在大人身上就瞧著退避三舍,放在一個奶膘還沒退的小孩身上,那就顯得格外可愛了。
「哎,你弟弟怎麼瞧著和你,和師兄,性格都不太一樣啊。」
李兆先摸了摸弟弟的腦袋:「夫人對他比較嚴格。」
江芸芸立刻不笑了。
李兆先睨了她一眼沒說話,輕輕哼了一聲,雖只是輕輕哼一聲,但總算和第一次見面的樣子重合了不少,瞧著是放鬆了不少。
李兆同的娘是繼室,李兆先的生母早早去世了,現任的李家夫人就是之前南京成國公的女兒。
「夫人對我也很好。」李兆先低聲說道。
江芸芸哎哎了兩聲,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好呆呆地看著兄弟兩人。
李兆先不想再說起這些,只是說道:「可是打擾你做事了?」
「不打擾。」江芸芸眼珠子一動,立馬點了點手中的卷子,卷面上數不清的紅線,「剛打算找人去把祝枝山和徐衡父抓回來,把他們按在桌子上讀書呢。」
「你看看,寫的狗屁不通的。」江芸芸把卷子推過去,「他們等會肯定說我改的嚴格,師侄若是今日有空,也給他們二批一下,免得整日抱怨是我的問題。」
李兆先看著面前密密麻麻的卷子,手中的糕點被輕輕碾碎了一些,眉心忍不住皺起。
江芸芸只當沒看到,開始裝模作樣抽出毛澄的卷子,唏噓說道:「你看看這張,憲清的卷子,寫的是真好啊,要我說,今年會試,他定然是名列前茅的。」
李兆先依舊沒說話,把手中的糕點放在一側,掏出帕子,仔細擦著手心,半晌之後,低聲說道:「我學問不好,如何能指導他們。」
江芸芸笑說著:「文無第一,你有你的角度,我有我的角度,他們有他們的不行,讀書人的事,哪有什麼指不指導,你覺得哪裡不行就說出來,管他對不對,誰知道會試時評卷官的性格如何。」
李兆先抬眸看她。
江芸芸已經低頭在改其他卷子了。
他改卷子的速度不快,只是畫圈格外謹慎,甚至會在哪裡覺得不行的地方,寫上修改意見,但他下筆並不遲疑的,想來這篇卷子若是給他寫,那一定是思如泉湧,下筆如有神。
「若是你沒空,那也沒事。」江芸芸和顏悅色說道。
李兆先猶豫著,他自從那場大病後已經許久沒有看書了。
只要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他便覺得頭暈目眩,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若是那個時候聽到他爹的聲音,甚至想要吐。
——「你可是李學士的兒子啊。」
——「神童的兒子怎麼可能讀不好書。」
——「今後一定捧個大狀元回來。」
自啟蒙後,這些話便絡繹不絕傳到他的耳朵里,久而久之,這些就不再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而是一塊塊石頭,壓在他的肩上,腦袋上,時間久了,就像一座被世人壘起來的大山,壓得他喘不上起來。
直到今年的鄉試,徹底爆發出來。
他發現自己寫不了字了,只要提筆,手指就忍不住開始顫抖。
李兆先呼吸開始氣促起來,手指開始僵硬,只是屋內又實在太安靜了,只有筆觸划過紙張的聲音,暖盆哄得紙棚里暖洋洋的。
江芸芸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的味道。
爹身上也有。
年幼的時候,爹總是抱著自己坐在膝上,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划教他寫字。
從自己的名字,到三字經,再到千字文,所以的啟蒙書都是他一字一字教的。
那個時候,他是很快樂的,因為他讀書快,所有人都誇他聰明,他也得意,覺得自己厲害。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一直站在江芸芸身邊的李兆同小聲問道,「吾人心之所寓,既身之所循也。」
江芸芸笑說為他解釋著:「這篇的題目是論語,出自《述而》中的『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就是說人應該默默地記住所學到的知識,努力學習而不感到厭煩,教導別人而不知疲倦,這對我有什麼難的。」
李兆同連連點頭。
「這句話就是扣題,『吾人心之所寓,既身之所循也』,我心之所以寄託,就是身體親自實踐所遵循的,世事無常,事和理是不能常常兼容的,所以要保持心無雜念。」江芸芸耐心解釋著,「這句寫得好,所以要圈起來,內容有寓意,對的也公正,緊扣題目,而且這一句總領,後面的內容也圍繞著,沒有離題。」
李兆同也跟著湊過來,仔細看了看。
「你開始讀書了?」江芸芸笑問道。
李兆同不好意思說道:「前年十月就開始讀書,去年二月剛把啟蒙書讀完,六月的時候開始學論語了,可我太笨了,老師說的我聽不懂,娘就每日都叫媽媽給我讀論語了,跟我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還要我每日抄寫今日學的論語十遍。」
江芸芸咂舌。
李兆同現在才七歲,那就是五歲就開始讀書了,甚至瞧著壓力非常大。
「慢慢學。」江芸芸無奈嘆氣,笑說著,「讀書並不是先走一步就一定行,他是需要我們一邊低頭去讀書,一邊抬頭看世界的。」
李兆同呆呆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