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連連點頭。
「可我們一起去京城不行,第一是人生地不熟,我們這麼多人也太容易抓瞎了。」周笙顯然也是考慮了很多,慢慢吞吞說道,「第二,難道你以後不回揚州了嘛。」
江芸芸不由皺眉。
——她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別說揚州,她現在對整個大明都沒有太大的留戀。
「你老師還在這裡,我們都走了,不好。」周笙深思熟慮,連這點也考慮到了,「他們年紀大了,當年為了教你,留在揚州,可現在你要去京城了,也不知何時回來,那我就要替你照顧好他們。」
江芸芸欲言又止,想了想,這才繼續說道:「我,我會回來的。」
周笙摸著小孩的額頭,一下又一下,溫熱和煦:「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林夫人時,有多羨慕嗎。」
江芸芸不解:「羨慕什麼?」
周笙沉默了,她心裡有一瞬間的迷茫,可隨之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傾訴欲。
那日,秦歲東端坐在高台上,落落大方,舉手投足間都是張揚自信。
又或是在賑災的路上,她膽怯地坐在馬車上,聽著已經全然陌生的喧鬧聲,心裡是惴惴不安,可一抬頭她又看到秦歲東走在人群中,八面玲瓏,談笑風生。
她遠遠看著,迷茫又吃驚,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女人也能這樣。
不是卑微,怯懦,不是無能無力,不堪一擊。
她又想起曹蓁,她被人團團簇擁著,錦衣華服,就連江如琅也不放在眼裡,因為應天曹家是她的底氣。
她做不了曹蓁,那秦歲東呢。
她曾無數個夜晚在心裡可恥又害怕地比較著,秦歲東也是妾侍出身,她家境也不好。
那她現在都成功了,那我行不行?
天亮時,她睜眼看著滿院江家的人,會突然回過神來。
她不行,她前面有江如琅,有曹蓁。
可午夜夢回,那點卑微,驚世駭俗的年頭就會在心底迴蕩,越演越烈,到最後成了深埋心底的一簇火。
直到她的江芸,終於出了這個院子。
她也不想再待在這個小院裡,每日看著這一方天地,唯唯諾諾,戰戰兢兢,唯恐給自己,給芸哥兒闖禍。
她想要去看看十多年不曾見過的街道。
她想去跟秦歲東一樣。
她想要,去看看新的天。
這個念頭反反覆覆,好似鈍刀一樣,日日夜夜割著她,讓她坐立不安,痛苦難眠,直到,剛才江芸給她說了這件事。
——離開江家。
現在,她終於要離開這個地方了,那個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好似微弱的火苗的念頭,在遇見猛烈的北風後,瞬間騰躍而起。
可著一肚子的話,在此刻面對江芸不解的目光,卻又瞬間說不出口。
她覺得自己依舊卑賤,依舊軟弱。
面前小孩的瞳仁太過清亮了,她是這麼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小孩啊,自己那個可恥,驚世駭俗的念頭怎麼能說給她聽呢。
「怎麼了?」江芸芸敏銳察覺到她的膽怯,反手握住她的手,堅持問道,「你說,你說什麼,我都聽的。」
她頓了頓,認真說道:「要大膽表達自己的想法。」
周笙被她緊緊握著手。
這兩年來,每每困難時,江芸都是這樣握著她的手,認真而堅定地看著她,她的手明明又小又軟,指腹還帶著繭子,可只要被她這麼捂著,就好似有無盡的勇氣。
「我,我想要跟著秦夫人學做生意。」她低著頭,小心翼翼說道,唯恐江芸生氣。
她已經是舉人老爺了,這麼清貴的身份,若是家中有人做生意,是不是給她丟臉了。
江芸芸眼睛一亮,但她沒有激動,只是繼續問道:「為什麼這麼想。」
周笙低著頭,沒說話。
「我是希望你能做你自己喜歡的事情。」江芸芸耐心解釋著,「做生意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而且之後我就不在了,你要是後悔了,我也趕不回來了。」
「不要你。」周笙出聲打斷她的話,抬眸,認真看著她,「不要你趕回來,要是不行,那也是我自己選的路。」
她面露掙扎之色,但好一會兒才是開口說道:「我從來沒有自己做過選擇,這是我的第一個選擇,要是錯了……」
「那也是我,一個大人,自己要承擔的。」她艱澀說道。
江芸芸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我知道了。」
周笙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笑了起來。
江芸芸伸手,用力抱住她,大聲說道:「對,就是要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