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擔憂仿佛一場幻夢。
它活下來了!
真的活下來了!
許是靈水滋養的緣故,他的木槿打破了自然的規律。
不僅沒有在暮色中凋零,反而日復一日開得愈發嬌艷。藍紫色的花瓣舒展,在陽光中流轉著瑩潤的光澤,仿佛連時光都不忍在它身上留下痕跡。
「朝開暮落本是你的天命。如今既已打破……」指尖輕撫著花瓣,他眼底泛起溫柔的水光,「就代替娘親,永遠陪著我可好?」
「我現在給你取個名字。」
望道峰頂的靈氣馥郁如靄,寒風在洞府外呼嘯。唯有這一隅,因著這株不合常理盛放的木槿,竟透出幾分春日的暖意。
他望著那抹倔強的藍紫,輕聲道:「鶯時。」
鶯時,春光明媚之時。
自那日起,這株木槿便在沈時臻的洞府里安了家。
槿鶯有些恍惚。
原來……她竟曾被年少時的沈時臻親手養過?
自己名字里的「鶯」,不是「黃鶯」的「鶯」,而是「鶯時」的「鶯」。
或許在懵懂的幼苗時期,自己就記住了這個字,記住了這個聲音……
起初,魂魄困在花株里的這段日子,槿鶯無法言語,不能動作,完全沒有機會和沈時臻主動互動。
好在少年每日練劍歸來,總會蹲在花盆前同她說話。
高高束起的馬尾隨著動作晃悠,發梢因為練劍時的劇烈動作炸開了幾撮小呆毛,都是方才練劍時太過用力的證明。
他周身還縈繞著未散的清冽劍氣,衣袖隨意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似乎總是怕不小心就碰死它,每次都是等劍氣消散後,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輕輕碰觸她的葉片。
「今日師尊誇我劍意精進了!」
暖陽在他雀躍的眉眼間跳躍,將少年人的朝氣映得閃閃發亮。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沈時臻,朝氣蓬勃,會為一句簡單的誇獎眼睛發亮,眼角眉梢都跳躍著少年意氣。
他時常會從袖中變戲法似地摸出一顆晶瑩的靈果,將果肉碾成汁水滴在土壤里,小聲地蹲在花盆前念念有詞:「鶯時要快快長大啊……」
仿佛這樣虔誠的祈願,就能讓一株凡花蛻變成靈植。
他會因為比武勝了師兄而眉飛色舞、會因為被師尊一句批評就紅了眼眶,會偷偷地帶著她下山曬太陽。
這樣鮮活生動的少年,槿鶯不懂他是如何變成未來那個清冷孤絕的扶光劍尊。
直到,槿鶯親眼見到了他的師尊玄霄真君。
男人一襲墨色道袍,眉目如霜,周身縈繞著近乎實質的寒意。那是無情道修至大成的徵兆,七情盡斬,六欲皆空。
望道峰雲霧繚繞,沈時臻抱著花盆躡手躡腳地下山。
近日,峰頂寒氣太重,木槿的葉片都蔫了,他特意尋了處向陽的坡地,正彎腰擺放花盆時,一道寒冰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扶光。」
沈時臻渾身一僵,甚至來不及隱藏,玄霄真君的目光便落在那株盛開的木槿上。
「你每日的功課,就是擺弄這些無用之物?」
「師、師尊……」少年聲音發緊,「弟子晨課已畢,也未耽誤修煉,請允許我……」
話未說完,烈焰已撲面而來。
槿鶯只來得及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灼痛,視野便被赤紅吞沒。
下一瞬,便見沈時臻瘋了般撲向自己,急急忙忙地滅了火:「師尊不要!」
可終究是晚了一步。
焦黑的葉片蜷曲著,方才還嬌艷的花朵如今枯如死灰,任憑回春訣的光華如何流轉,再不見半點生機。
見自己向來恭順的弟子,竟能瞬息掐訣破了他的真火,玄霄真君眉梢微動,然而卻見他竟望著那盆凡花控制不住地落淚,他眉峰微蹙。
「就為一株凡花……」他垂眸看著自己寄予厚望的關門弟子,言語間滿是失望,「也值得你如此哭哭啼啼?」
「這是娘親養的花!」他通紅的眼裡噙著淚,「娘親在半年前逝世……這是娘親留給我的……唯一……」
玄霄真君眼底終於泛起波瀾,卻是更深的寒意。
「你如何知曉你母親死訊?」他聲音陡然一沉,「可是私自下山?」
沈時臻渾身一僵,垂首低聲道:「……是。」
「違背宗規,戒律堂領罰一日。」
「那這株木槿……」少年急急抬頭。
「更該斬去。」
話音未落,花盆已瞬間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