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十四近十五年,無論是占半個戰神位的游移中將還是曼斯勒安的四皇子,約格澤昂四個字何曾與……卑微牽扯上過?
凌長雲低頭看著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卻是無力如潮淹。
「你起來。」他避開了約格澤昂的手。
「阿雲……」約格澤昂手下一空,倏地有些惶惶然。
「起來。」凌長雲道。
約格澤昂不明白他的意思,還是茫然地站起身:「阿雲,你——」
「之前是我沒說明白,」凌長雲也起了身,平靜地看著他,「我說的失敗,不止你,我也是。」
約格澤昂驀然抬頭:「阿雲!?」
……
曼斯勒安,安祠堂。
原先懸著的排排魂燈盡數落了下來,照出的璀璨金光連點成線,在地上結出了莫大的繁複法陣,圖騰暗紋並現,一圈圈的流燈緩慢縈繞在灑了金的中心,上面安放著一座半透明的幽藍寒冰棺。
約格澤昂一襲黑袍坐在邊上,垂眸安靜地看著躺在棺里仿若睡著的人。
「陛下。」
丹納略文進了門就走不了了,站在原地朝約格澤昂俯身行了禮:「北地還是沒有什麼動靜。」
「嗯。」約格澤昂應了聲,聲音平靜,無波無瀾。
「……」丹納略文像是早已習慣一般,靜靜地站那陪著。
安祠堂里分不清時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約格澤昂才試探地碰了碰凌長雲蒼白的臉。
還是涼的,只是到底沒有先前那麼冰冷刺骨。
「丹納略文。」他開口,聲音帶著幾許啞意。
「上將。」丹納略文道。
「他說讓我出去。」
「什——」丹納略文訝異,隨即止住了話音。
約格澤昂只看著凌長雲繼續道:「他還罵我有病。」
約格澤昂說著就笑了,七年來從沒這麼開心過,笑得眸子裡一不留神就灑滿了霧花:「這算不算往前走了一小步?」
丹納略文半張著嘴,似是在消化剛剛聽到的話,良久才道:「算。」
怎麼不算呢?
約格澤昂覆上凌長雲冰涼的手背,一點點地輕輕摩挲著:「第四十一次,比先前預想的要好上太多了。」
四十次的到此為止,四十次的自盡,四十次的無能為力。
「他之前也只跟我說過幾個字。」
丹納略文緘默下來。
約格澤昂在魂燈里給凌長雲造了個世界,一次次試圖挽留那將散的魂魄,卻是四十次都沒有成功。
一次次的疊加,終於……透進了那麼一點兒光。
「最長的時間是半年,」約格澤昂道,「你覺得這次能更長點兒嗎?」
「……」丹納略文想說不知道,但他都不用轉頭,眸光里都是冰棺旁幾乎只剩了個慘白骷髏架子的蝴蝶狀蟲形。
天道預估的還是太樂觀了,一次次新造的世界,這麼點兒蟲形耗到第四十次就快要湮滅了,又哪來的五十次?
「會的。」他道。
約格澤昂笑了:「也是,我感覺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開心多了。」
他說著又頓住了:「也不算開心吧,我是不是應該安排人多在他面前逗趣一下?」
「上將,」丹納略文還是道,「就算您把所有人都仿著話本里的喜劇人設擬出來,世界一成,任何東西就都不再是您能控制的了。」
「……」約格澤昂靜默下來,苦笑了聲,「也是。」
「上將,」丹納略文遲疑著,「您如果想讓親王殿下,原諒您——」
「我以前是這麼想的,」約格澤昂淡聲打斷了他的話,「想彌補我以前的一切愚蠢自負,想和他重新開始。」
「但我早就只想讓他好好活著了,」約格澤昂道,「自己想活著,不再被困在過去的苦痛折磨中。」
「……」良久後,丹納略文低下了頭。
「抱歉,」約格澤昂緩緩放開手,「我實在不知道該和誰說了。」
「……」丹納略文也幾不可察地笑了下,「您放心,出了門屬下什麼都不會記得。」
約格澤昂問得平靜:「你知道?」
丹納略文扶肩:「安祠堂非皇族不得入,每次來都會多幾段記憶。上將,您盡可說。」
「嗡嗡——」
魂燈忽然震顫起來。
時間到了。
「想說也說不了了,」約格澤昂嘆了聲,杵了把地撐起發麻的骨骼,「走吧,該處理事了。」
他說著,調侃似的:「萬一親王殿下願意回來,看到蟲族還是那個死樣子得罵死我。」
丹納略文跟著笑了聲,看著那副骨架子卻是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