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以往的銀白議服,甚至不是去南境時扣上的黑金戰服, 素然雅淡的白衣黑褲, 嚴寒天裡便是件外套都沒披,恍惚間好似回到了初見的東林大營。
月光太縹緲了,轉進眼裡盪了一圈又一圈,約格則昂看著便晃了神,分不清是真實還是乍然而現的幻覺。
直到凌長雲踩著銀流站到他面前,凍得僵寒又結滿了血霜的手被人握著放到頸側,觸手的好像沒什麼實處的溫熱才碎了軍雌眸中的虛幻。
站得久了,筋骨都是僵硬的,約格則昂抽著骨骼動了指尖,在一片聽著就讓人骨酸的咔嚓聲中覆上了凌長雲的後頸。
溫熱的,不平的,
疤痕縱生的。
染透了血的紫眸洇出了更濃重的猩紅,約格則昂幾乎要控制不住地想收緊手臂將面前的人攬進懷裡,驟合的魂體卻是片刻也不停地嘶鳴著,憶潮震涌,尖銳又鑽骨,讓他根本不敢有所動作。
凌長雲一寸寸撫過軍雌蒼疤結血的手背,抬眸看著他,目光柔和又溫情,半分苦痛也無:「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約格則昂的視線終於有了實處,牢牢黏在凌長雲還散著銀光的身上,從血礫過的喉嚨里扯出聲音,惶惑又喜幸:「跟我走,我去求天道。」
「約格則昂。」
凌長雲只喚了這麼一聲,周邊的一切卻好像都靜寂了,心知肚明又不敢言說,惶惶自欺也撐不起神魂。
約格則昂眼尾沁出一抹血淚,順著臉頰往下滑,像是淌出了癒合不上的刀痕。
「跟我走。」他道。
凌長雲動也未動,月華下笑得溫情:「我一直覺得沒什麼意思,想死又總覺得不至於,只好找一個活著的理由。」
約格則昂指尖儘是僵白。
「理由換了幾道,兜兜轉轉還是覺得沒什麼意思。」凌長雲看著約格則昂,在他要有所動作前道,「我見到了四皇子的十來年光陰。」
「!」約格則昂瞳孔驟縮,整個人都像被無形的天釘釘釘在了殿磚上。
「之前常憂噩難眠,總也想不通為什麼就算計至此,」凌長雲握著他的手,一點點摩挲出些許不凍人的溫度,「這次終於明白了。」
「……」約格則昂想開口,嘴唇撕出了一縷紅血,卻是半個音也發不出。
「希邊得爾的出現是你算計蟲神天道的一環,」凌長雲往前湊近了些,「那我呢?」
「……」約格則昂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僵死已久的心臟終於抽搐了幾下。
「意料之外,」低啞又泣血,「情難自抑。」
他的半邊眸子都快被血糊盡了:「是我……太過自負。」
總想著一切倒回後坦誠相待,總以為一切盡在掌握,所以不聽不視不言不許諾,落得如此境地也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凌長雲笑著點了點頭,「至少。」
「至少。」他道。
血珠墜了一地,軍雌的手從未抖得如此厲害:「……我錯了。」
「你是蟲族的皇子,」凌長雲道,「現在的蟲族,也算是朝著恒生的路在走了。」
「雄主……」
「我在這兒待了十四年,了解不算多麼深,卻也能理解。」
「到底是種族不同,」凌長雲眼前也是一片白茫水霧,籠得他快看不清面前軍雌的樣子了,他頓了頓,緘默半晌才道,「只是我到底是個人。」
約格則昂垂在一側的手心被攥得皮爛骨露,只覺得這點兒距離遠得嚇人。
「約格則昂,我很難過。」
凌長雲還是在笑,月珠一般的淚自眼尾滑了又滑,聲音也是幾度斷開:「雖然早已習慣,光彈打在身上還是很疼。」
「……對不起……」約格則昂幾乎有些直不起頸椎,「對不起……」
「我不是蟲族,也不來自另一個蟲星,」凌長雲只看著他笑,淌出的都是澀然的苦,「我們那一人只有一個婚侶,像你這樣的是出——」
「……犯的是重婚罪。」
他本來想說出軌,卻發現艾瑟比他更早認識約格則昂,更早地……有了蟲崽。
一時到不知道誰才是……
「不!」
凌長雲思緒還沒飄遠就被喊了回去。
「不,」約格則昂死死盯著他已經散了大半輪廓的左肩,撫在凌長雲後頸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徒勞地想要留住人,「不是的,艾瑟是三哥的雄主。」
他看著凌長雲,後悔的絞痛讓人幾度喘不上來氣兒:「羅普也是三哥的孩子,三哥是被禁術改造過的軍雌。」
「我自始至終,自始至終,」他根本不敢再看凌長雲的神情,視線凝在白衣下隱隱約約顯露出來的陳年舊疤就下不來,「都只有,你一個婚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