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卻搖搖頭,他雖與黃娘子是舊時,但對崔錦程少時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名滿晾州,足不出戶,是養尊處優住高樓的天之驕子。
段乞寧失落地擺擺手。
她不想直接去問崔錦程,一是拉不下這個臉,而是她有些害怕他的目光。
這些日子段乞寧一直在迴避崔錦程,便是「侍奴以妻主為榻」的規矩也沒讓他守,夜裡讓他另外去睡偏房。
落在段家主的耳里那就是「沒個規矩」。段家主本就對崔錦程攛掇寶貝女兒去雪州探親一事心懷不滿,聽聞段乞寧被困雪林一事更是氣惱,可偏偏段乞寧護他,段家主礙於母女情分不好重懲崔錦程,只好尋個由頭稍作磋磨,殺殺那少年恃寵而驕的銳氣。
一次午膳家宴過後,段家主逮著機會就將崔錦程斥責一通,丟給少主院的掌權主君,「出門一趟在外野了,把侍奴的身份忘得一乾二淨。送去青衍的院裡,讓少主側君好好立規矩。」
崔錦程跪在地上,傷沒好透的腳踝還在隱隱作痛。他將求助的眸光望向段乞寧,委屈至極,而段乞寧置若罔聞。
反正她也不想看見崔錦程,送去學規矩也好。
女人指尖撥轉玲瓏酒杯,語氣里充滿警告:「既如此,那就有勞三妹側夫了。三妹側夫得妹妹寵愛,掌家治內也是把好手,將這少主院打理得井井有條。妹妹有夫如此,本少主真是羨慕得緊。」
「妻姐說笑了。」崔青衍皮笑肉不笑,被迫接受這燙手山芋。
段家主都指名道姓的發話了,崔錦程在他院裡有什麼好歹,麻煩都得找他頭上,可瞧家主的意思,似乎當真要小懲一番,這就是要逼他做這個惡人。
崔青衍的拳頭緊緊捏起來。
往後幾日,段乞寧果真沒再見到崔錦程,他們的作息完全錯開。天還未亮,崔錦程就要去崔青衍那兒請安問茶,段乞寧還在睡。夜裡段乞寧與阿潮顛鸞倒鳳,崔錦程拖著疲憊的身子,跛著腳回偏殿。
段乞寧這段時日還要忙東郊坊市的早春生意,沒多少心思花在內宅上,偶爾回府,會私下詢問崔小少爺的近況。
府里下人道,崔小公子哪裡還用學規矩呀。奉茶布菜、坐姿體態、男容儀表、
琴棋書畫、三從四德……就沒有拙劣的。
崔錦程的一舉一動,都堪稱兒郎典範,教科書級別的規准!便是宮裡教導翁翁見了都要自慚形穢。
下人們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訓了幾天,眾人就意識到,這還有訓得必要麼?簡直是雞蛋裡挑骨頭,為難崔青衍,也為難崔錦程。
崔青衍為了討好家主大人,也為了樹立少主院掌權主君的威嚴,嘿,還真給他挑出來點瑕疵。
——崔錦程腳上有傷,行禮有礙,稱不上完美。崔青衍便將人拘著,罰練行禮。
段乞寧悄咪咪去崔青衍院子,躲在花園的假山後,見到的是這樣的情景:崔小少爺白裘錦衣,墨發束起,頭戴玉冠,端莊清雅。他正處在紅梅樹下,頭頂平放一本《男戒》,膝蓋微微曲起,以半蹲未蹲的姿勢朝前方行禮,聲音清澈疏朗:「給妻主請安,給少主君請安。」
崔青衍在下人的伺候下圍爐煮茶,慵懶地品味茗香,他的貼身小廝浮石手中拿著竹節教鞭,吹毛求疵地圍著崔錦程轉。
「抬起來點,這裡彎下去些,腰腰腰、腹,都收起來,再收……」細長的竹鞭遊走在少年的身上,上下指點,「就這樣定好了,不准讓書掉下來!」
崔錦程屈膝行禮,崔青衍不說免禮,他就不能動,維繫那樣的姿勢。
期初尚可,漸漸腳傷傳來刺痛,少年便站得有些吃力,堪堪穩住身形,《男戒》險些墜地。
「如此簡單的行禮都完不成嗎?」崔青衍挖苦道,令浮石調整他的體態。
竹鞭狠狠落在他的腰際,崔錦程身形一怔,強忍維繫,繼續這個禮。
段乞寧看了有一會,少年半蹲到最後,膝蓋雙腿乃至全身都在發抖,頭上的書籍亦是搖搖晃晃,「啪啦」一聲掉在地上。
她思緒一緊,正猶豫要不要出面時,一道聲音喚住了她:「姐姐。姐姐許久沒來我的院子,怎麼不進去?」
第43章
不怪段乞寧腳步一抽,差點嚇個機靈。實在是她看得入神,三妹妹走路又沒聲,不知何時飄到她身後的。
段乞寧瞬間破功,但看清來人後很快恢復鎮定,只是面上略顯尷尬。
因為她本來就是悄咪咪來的,三妹妹方才說話聲音不大不小,院裡的男人們怕是都聽見了,自然包括崔錦程,故而有種被當場抓包的感覺。
段乞寧擦擦摸假山的手指,下意識抖抖肩上的細雪,假裝忙忙碌碌一通,視線在崔小少爺身上一撇,漫不經心道:「無妨,我就隨便逛逛。」
崔錦程撿回落地的書冊,幽長的視線轉落在段乞寧的身上。
又來了……她心道。既覺得反感,但幾日不見,說實話又有些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