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有腳步聲,是連奕下樓了。他換了件寬鬆的棉麻襯衣,略長的頭髮隨意攏在後面,五官立體深邃,臉上掛著個很標準的笑容,兩手插兜意態懶散地走下來。
人還是先前那個人,卻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兩人並肩往樓下酒窖走,誰也沒再開口。
連奕卻像是突然來了興致,調了一杯哈爾的心臟,點燃的肉桂粉發出耀眼的火焰,將桌面都要燒透。他盯著火焰的表情平靜得近乎詭異,像冰封的湖面下涌動著沸騰的岩漿。
江遂看他調酒看得頭皮發麻。不過他還是嘗了一口,口感豐富,味道尚可。
一口酒咽下去,他毫無預兆地開口問道:「人在你手裡?」
是個疑問句,語氣卻是十足肯定。
連奕並不奇怪江遂能發現,既然今天答應帶江遂過來,他也沒想隱瞞。
「是。」
江遂將酒一口飲下,站起來,去冰箱裡拿了冰塊出來,扔進還沒醒好的紅酒里。他喝不慣雞尾酒,還是紅酒更對胃口。
江遂晃著酒杯,提醒他:「剛立了法。」
「你要舉報我?」
江遂有些無語,問了句廢話:「關著?」
連奕模稜兩可地「嗯」了一聲,將剩下的一杯哈爾的心臟一飲而盡。
所有人都以為寧微還在緬獨立州,被控制在若萊達手裡,甚至連奕的談判團隊還在當地逗留,進行著龐雜且長期的軍事和聯姻談判。
這齣空城計唱得精彩極了,江遂忍不住就要鼓掌:「你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而且睚眥必報。」
連奕不搭理他的嘲諷,反問道:「你知道為什麼這酒叫哈爾的心臟嗎?」
江遂說:「不知道。」
「因為看起來在燃燒,」連奕指尖輕輕划過杯沿,「其實心早就冷透了。」
江遂繼續問:「你打算怎麼做?」
「人在我手裡,有的是辦法讓他開口。」
江遂說:「我不是問這個。」
連奕:「我只能回答這個。」
江遂毫不客氣揭穿他:「那你還費那麼大勁結婚,過明路又不是沒別的辦法。」
連奕轉過臉去,當沒聽見。
夜已深,江遂懶懶散散靠在沙發上:「你要是不方便,我就不留宿了。」
連奕放下酒杯,慢吞吞往門口走,扔下一句:「你就睡酒窖。」
酒窖的休息室沙發很不舒服,江遂半夜醒來,去了趟衛生間,眯著眼往樓上走,想隨便找個客房睡。
一樓有一間他常住的客房,他摸索著開門進去,差點絆一跤,開燈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堆滿了雜物。於是又往樓上摸,站在走廊拐角處,他正猶豫著去哪一間,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嗚咽聲,很輕,壓抑著,是有人在哭。
江遂的酒登時醒了大半。走廊中間緊閉的房門裡透出一點燈光,哭聲是從裡面傳出來的,那是連奕的臥室。江遂聽了一會兒,哭聲斷斷續續,痛苦的喘息混雜在泣聲中,似乎在經歷著難以忍受的折磨,
江遂捏捏眉心,轉身下樓,重新回酒窖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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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行從機艙里踏出的那一刻,連空氣都為之一滯。
一身黑色作戰服襯得他身形挺拔如刃,肩線凌厲,腰身勁瘦。作戰服上沾著些許塵沙,卻更添幾分粗糲的鋒芒。手中握著的狙擊步槍冷光暗斂,槍管修長,與他整個人渾然一體,仿佛那本就是從他骨血里延伸出的利器。
他步伐極快,落地無聲,帶著一種難以忽視的力量感,像一道劈開夜色的流星,迅疾而耀眼。幾步之間,他已行至江遂面前,抬手敬禮,指節修長,腕骨線條流暢凌厲。
江遂還禮,兩人目光相接,雲行藏在戰術頭盔下的雙眼微微彎了彎,眼底似有流光掠過,深邃如黑洞,卻又因那一瞬的笑意而璨然生輝。
在這樣嚴肅的場合,江遂突然有種很不合時宜的念頭。
他喉間發癢,嗓音也暗沉:「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