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索性蹲下身子,棉麻裙擺拖在滿是灰塵和棉絮的地面上,她拆開裝著藥品的包裹,借著朦朧月光,拿出瓶烈酒。
艾琳興沖沖的舉起手裡的酒瓶,正想仰起頭說些什麼。
一抬眼,瞳孔里映出黑黝黝的槍口。
女人臉色瞬間煞白。
紅木槍柄已經掉色,像是被長期捏在手裡把玩過一樣,古銅色槍管抵著她的額頭,艾琳能清楚的看到翻轉式彈巢里填充著的六發金屬子彈。
他有六次機會一槍崩了她。
極度驚懼之下,她腦海中一片空白,神經像生鏽粘連在一起的鐵絲,動一下都費勁。
可皮膚傳來的觸感卻極清晰。
槍口和皮膚接觸的地方滾燙,仿佛子彈下一秒就會在她大腦里迸裂,金屬碎片嵌入乳白色的頭骨。
艾琳牙齒打著戰,咯噔咯噔作響,捲髮被冷汗濡濕,貼在鬢角上,喉間像是塞了塊硬球,她張了張唇,卻發不出一點聲響。
在和平年代長大的她只在電視和新聞報導里見過槍。
可這不是電視劇,她也不是演員——帷幕落下還能翻身嘲笑朋友臉上的血漿。
這是現實,這是她的身體,一槍下去她就會徹底沉寂在這個年代。
鼻尖似乎都能聞到風吹過時帶起的濃重火藥味。
她費力的轉著眼珠,看向單手拿著槍的少年,他手指松松搭在扳擊,臉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用槍抵著別人頭是件極為稀鬆平常的事一樣。
或許對他而言,這的確是一件常事。
艾琳近乎絕望的意識到自己的魯莽造成了什麼樣的後果。
她憑什麼會覺得利奧一定會答應她的計劃,她怎麼會想當然的以為利奧會信任她——一個虐打他的農場主的女兒。
就算他只有六顆子彈,他也可以用槍打死她們一家,白天的狼狽姿態說不定是偽裝,或許連被自己哥哥送到美國南方這件事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要不然怎麼解釋一個囚犯身上居然有槍。
眼眶因為睜的太久而乾澀發疼,艾琳渾身僵直,連眨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她眼睜睜看著利奧原本曲著的腿伸直,大喇喇的懟到他面前,原本抵在她腦門上的槍挪了個位置,遙遙指著她。
黑洞洞的槍口依然朝著她,可至少比緊貼著她看起來好多了,呆滯的神經重新運轉,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如果他真的想讓她死,她現在早都是一具屍體了。
他只是在用槍威脅她。
這個念頭一經產生,腎上腺素迅速下降,艾琳腿一軟,扶著籠子跪坐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事已至此,她要是不能說服利奧上她這艘賊船,且不論她白費的功夫,單單是利奧手裡捏著她把柄,就足夠艾琳徹夜難眠了。
畢竟誰知道利奧死前會不會向某個莊園裡的人說出自己曾經來見過他這件事。
而且利奧還有槍。
艾琳深深吸了口氣,她得再爭取一下利奧。
但如何獲取他的信任呢?
刺鼻的血腥氣猛然竄上她鼻尖。
看到眼前女孩狼狽摔坐在地的樣子之後,利奧莫名覺得暢快多了,尤其是看到那條純白無暇的白色睡裙上沾染污血和灰塵後。
仿佛她和自己成了同類——手上沾血、為了活著拼命掙扎,但卻只能活在窄而黑的地獄——被神明拋棄的人。
女人驚魂未定的發著抖,內心活動全都暴露在表情里。
濃郁的恐懼和後怕中混著清晰可見的懊惱之色。
懊惱什麼?
利奧漫不經心的想,懊惱試圖來救他嗎?
現在才後悔是否有些太遲了。
逐漸褪去的耳鳴聲和女人的聲音在他耳畔交錯響起。
艾琳緊緊捏著酒瓶,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溫和,她說:
「我能幫你處理傷口嗎?」
利奧愣住,他捏著槍柄,神色中的錯愕清晰可見。
艾琳心頭微動,要不然趁現在就搶了他的槍?
不行!
搶槍的念頭一閃即逝,艾琳用力閉了閉眼,提醒自己——如果槍不是他唯一的後手,她今晚就得徹底栽在這裡了。
從今天這件事裡她得到的最大教訓就是不能輕舉妄動。
沒過多久,利奧用槍管,敲了敲她的手。
鐵質槍管觸感冰涼,艾琳打了個哆嗦,心領神會的把藥品一股腦拖過來。
等她處理完傷口,利奧會不會直接崩了她?
不,不會,19世紀末的槍沒有消音器,他如果現在一槍崩了她,那麼整個莊園的人都會聽到槍聲,他自然也會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