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要說我不好,便說我不好,你要罰我,便責罰於我。沒得這般堵人,不讓人離開的。你是陛下,也不能如此為難人。」
說到最後,小娘子破罐子破摔,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過來,坐坐。」楊恭依舊不放手,另一手指向他身旁蒲團。
那蒲團不正是她適才坐過的蒲團麼,只是不知為何,換了個地方,離陛下的位置,更靠近了。
「你鬆手,我過來坐。」
楊恭不鬆手。
「你鬆手!」崔冬梅急了。
「你說,你不走。」楊恭緩緩說道。
崔冬梅沒明白為何多此一言,「我能到哪裡去,正陽宮再大,都是皇城的地界。」
終於,楊恭鬆開手,崔冬梅帶上三分小心,坐在蒲團上。不知為何,坐下之後,覺得哪哪都不適,分明此前坐得好好的,很是舒坦。
她扭捏半晌,聽楊恭再次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饒是他的目光從側面投來,也使人不能忽視,更何況,還有那微弱到似有似無的呼吸,熱氣縈繞四周,喘不過氣來。
崔冬梅低聲,「什麼真的假的。」
「你說,」楊恭仿若舌頭打結,頓了頓,「要生個兒子,是真是假?」
怎麼還是這事兒,崔冬梅急眼了,「二哥哥也不好好想想,我崔二娘子這多年來,什麼時候說過胡話,當然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
楊恭徐徐笑開,那看向崔冬梅側顏的神色,灼熱異常。
慎重道一聲,「我沒病,好好的。」
崔冬梅:「不要忌諱行醫,才與你說過,還藏著掖著做什麼。」白他一眼,很是嫌棄。
深夜,楊恭並未如往常一般離開,亦或是去到東側間就寢,二人大被同眠。自從那夜小娘子見過他胸前的傷口,戚戚哭嚎半夜之後,他們便不再分床而眠。兩床錦被,一個朝南,一個朝北,隔著銀河。
朦朧夜色,微風幾許,吹皺一池春水。
瑩瑩燭火之光,透過紗帳投來,僅能看見小娘子如火嬌顏。她一向睡得踏實,若非生個意外,或者夜半驚雷,她從不醒來。楊恭悄無聲息側身,放肆盯著她看。
只有在這般寂靜的夜晚,他方才敢如此放肆。
從不曾被人顧念之人,偶爾得了一絲天光,還如此耀眼。不敢置信,一來不信有人顧念自己,二來不信這顧念可以長久。
親緣淡漠,戰場為伴。這多年來,他連做夢都不敢如此想。
突然,小娘子睡夢中動動嘴角,楊恭見狀一笑,縮回半個身子,怕被人發現。片刻之後,確信她不會再動,當真不會醒來,他方朝前靠了靠。
瑟瑟縮縮伸手,到得半空,眼看就要靠近小娘子臉頰,一時頓住,繼而縮了回來。不敢再往前,猛地轉身,朝外睡去。
樹影沙沙,夜色撩人,這等光景之下,如何睡得著。
不過是一炷香功夫之後,楊恭又轉過身來,一隻手徐徐伸出被褥,珍重地落到她碎發,替人斂起碎發,輕輕掛在腦後。
為慶賀大年特製的宮燈,在屋檐下搖曳。
終於,在穗幃停下不再搖擺的那一刻,楊恭湊上前,在她額頭落下一吻。似微風輕撫,似羽毛划過。無人在意的尋常夜晚,說著最是動人心腸的故事。
……
翌日起身,崔冬梅神清氣爽,一面吩咐丫鬟悄悄抓藥,一面準備太子側妃事宜。至於楊恭那句,他好好的,她權當沒聽過。答應了要生個兒子,那自然要按照她的路子來,任憑是誰。
是以,大年初四,崔冬梅送來他的第一碗補湯。
是日,楊恭領著崔冬梅,以及一眾小丫頭子,從封丘門出發,趕最末一日的關撲。封丘門外那遠遠看不到盡頭的長街,各色彩棚,滿是瓜果點心,刀槍劍戟,柴火木炭,凡世人所有,皆可得見。遊人上前關撲,贏了,攤主送上幾個小物件,輸了,送上一句「新春吉祥」。
楊恭陪伴崔冬梅左右,一直玩到宵禁時分方回。
開心了一天也累了一天的小娘子,前腳踏入正陽宮大門,後腳就招呼小廚房女官,「可是準備好了?」
楊恭跟在身後,滿心的歡喜,以為是今日小娘子開懷的回饋,哪知,女官興匆匆入內,手上端著一碗湯藥。
黑乎乎的藥汁,可見星星點點藥渣。
陛下頭疼,「這,我好歹也是君王,這……」指了指藥渣,「成何體統。」
崔冬梅連忙上來看看,「陛下在意這個做甚,聽我阿爹說起,早幾年在外,吸風飲露的時候都有。這是藥引子,方子上寫得真真的,碾碎成個藥渣子即可,萬萬不能濾了去。」說著,一徑將碗碟端在自己手上,遞到陛下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