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然長大,不再需要母親。
有些東西,遲一步,便永遠錯過。
話說出門的楊恭,離開寧安殿之後,無處可去。那句前朝有要事的話,虛言而已,現如今封筆在即,何來這多事務。在皇城之內閒逛一番,打算到立政殿坐坐。
剛走到太液池,見太子楊琮攜左相散步。二人也瞧見陛下,當即前來請安。
如此正好,陛下念前幾日崔信父子二人送來的消息,拉著太子和左相,往立政殿商議西北軍政。一路上,三人有說有笑,好不和諧。到立政殿前不遠處,瞧見崔冬梅拎著個食盒,由丫鬟香香陪伴,等在台基之上,
三人和諧共處的畫卷,一瞬間消散。
左相是個嘴賤的老狐狸,扯扯太子袖子,「殿下,昨兒的《左傳》,微臣想起還有幾點要請教太子,眼下天氣極好,咱們不若……」
陛下:「左相教導太子數年,緣何才學到《左傳》?找個由頭也該選個旁的。進來議政。」
左相挑眉攤手看向太子,太子無動於衷,僅僅是看了看台基的方向,而後便跟在陛下身後入殿。
三人當中,陛下遙遙在前,崔冬梅得見後想要走開,卻想著今晨陛下見過太后,許是不甚開懷,不忍走開,靜靜等候。
及至陛下上了台基,崔冬梅請安,「我給陛下準備些吃的,想著天寒地凍,喝上一碗芙蓉羹,暖和些。」不等崔冬梅說完話,陛下示意讓她也入內。
「陛下和太子議政,不妥。」
陛下不以為意,「議西北軍政,你父兄送來的消息,你聽聽也無妨。」
許久不曾有過父兄的消息,崔冬梅高興之下顧不得許多,跟著陛下入殿。
立政殿東側間,有處矮踏,臨窗而立,素日裡陛下於此下棋,聽風觀雨。目下崔冬梅和陛下二人居上手,左相和太子一道居下手,你一言我一語說道西北軍務。每人跟前,一白瓷碗碟,盛有芙蓉羹。
太子聽左相和陛下說話之間,小小吃了一口。綿軟的感觸在口中化開,直達天靈蓋。他借低頭的功夫,趁人不注意瞟一眼崔冬梅,她安安靜靜坐著,替陛下再盛上一碗,斟茶,換水……
她的一舉一動,全然圍繞陛下,連他們說話之時談及河間侯,也不過是動了動眼睛,一絲旁的情緒也無。
下肚的芙蓉羹,浸染開來,變成滿心的苦澀。
趁左相和陛下說道往事,沒他的份兒,太子神思遊走,想起了從前的芙蓉羹。
從前的從前,不知是哪個年頭,他送崔冬梅一隻兔子,得了小娘子笑臉,得了一碗芙蓉羹。他還記得,彼時小娘子說,她不精通廚藝,會的東西不多,就這芙蓉羹,還略略拿得出手。
那時候的芙蓉羹是何味道,他已然想不起來,但有一點他能肯定,定然不是苦澀至極。
「看你神思不在,想來是東宮中人照顧不周,昨日說為你選個側妃,儘快才行。」
突然,陛下盯著太子的眼睛,如此說道。太子猛然醒過神來,心知自己犯下大錯,不敢再胡思亂想,應承下來。
誰曾想,陛下下一瞬又說道:「既是側妃,封筆後,尋個合適日子,挑一挑。我朝太子,不能虧了去,若有心儀小娘子,告知於我,或告知皇后也可。東宮太子妃,祈福一月,長進不長進的,是你自己求來的,你看著辦。」
這話,顯然對太子妃極為不滿,太子嚇得連忙請罪,直說回去好好教導,萬不會再出岔子。
太子的話音剛落,崔冬梅急匆匆道:「陛下,我方才瞧著,西北軍務已定得不差,太子側妃之事,現下說說也可。左相也在,教導太子多年,在這事兒上頭想來也有自己的看法。」
這話說罷,太子方才明晰過來,陛下方才的話中,讓他去尋崔冬梅說說自己喜歡的小娘子,這……
「此事全憑父皇決斷。」
此言一出,眾人俱是看向太子,一臉驚恐,完了完了。
果然,陛下怒斥:「你個糊塗東西,是你娶側妃,還是後宮納妃。身為太子,行事果決,謀劃先行。昨日已和你說,今兒個再問,你卻說出這等話,你腦子呢?別是被太子妃吃了!」
太子心跳得厲害,方才的話一出口,就已知曉錯了,父皇殺伐果斷,從來看不上柔弱搖擺之人。他的話,剛好落到馬蹄上。他想即刻找補,卻被身後的左相扯了扯袖子。
左相道:「陛下息怒,微臣有個主意。太子妃聰慧機敏,沉著冷靜,是為典範,東宮而今缺少的,該是個活潑張揚的小娘子。這,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遞話遞到這份兒上,太子不是蠢貨,猛地應承,「郭府尹府上六娘子極好。」
許是見他還有救,陛下微微點頭,而後像是不待見太子一般,拉著左相出去明間大殿,商議旁的政務,唯獨留下太子和崔冬梅,這對新進的繼子和繼母。
陛下走遠之後,太子楊琮像是發瘋,朝崔冬梅說:「芙蓉羹極好,卻不是從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