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袍是維利多主教的遺物,蘭索曾穿著它在庇爾波因特里逃命,被倒塌的樓架刮壞了,找不到手藝優秀的工匠縫補,目前斷了一隻袖子,正珍藏在蘭索家的衣櫃裡。
剛成為歡愉令使、在酒館暫住的那段日子裡,他經常穿這件祭祀袍閒逛。
沒想到我以前的表情會這麼屑,看來公司放在通緝令上的照片還算有良心……與自己對視真奇妙,難道是因為在夢裡,不遵從常理,連我都會捏出一些記憶里的東西嗎?
蘭索琢磨著,突然聽水面另一側的『蘭索』開口了。
『他』低下頭,嘴唇一張一合:「不回頭嗎?」
回頭?
蘭索質疑地看著『他』。
『他』伸手,從空中接了一滴雨水,聲音悠遠而悵然。
「回頭看看吧,影子又快追上你了……」
蘭索肩膀一顫,驟然回頭,世界盡頭,一顆黑白色的『大日』落在天邊,它沒有色彩,空洞至極,沉默地遙望來人。
它僅僅存在於此,不自覺蔓延的陰影對人類來說就是最具毀滅性的摧殘,即便它沒有破壞某物的意識。
寰宇萬物不過螻蟻。
無數道影子從蘭索腳底延伸,它們掙扎、扭動,痛苦呻吟、跪地哭泣、絕望大笑、沉默佇立,天空飄起細雨,洋洋灑灑地拍打在蘭索的臉上。
好疼。
蘭索茫然地伸手觸碰雨水,刀割般的疼痛率先傳來,過了幾秒,他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只剩一片虛無。
軀體的溫度最先喪失,感官遲鈍,視野一片灰色,有什麼在不顧一切地掠奪,搜刮他生命中的色彩。接著,他感受不到雨滴落下的頻率,記憶模糊,一時間忘記自己為何在此。
他眼中只有那片虛無。
他挪動右腳,向『大日』的方向抬步走去。
一步、兩步,如同朝聖的信徒。
三步、四步、五步。
骨骼中傳來無比灼燙的熱度,比岩漿還要兇猛、熾熱,它試圖喚醒一個正自願被虛無捕獲的人類,尖利的笑聲將蘭索包圍,卻收效甚微。
人類仍機械性地走著,不曾停步。
終於,在他即將渡過河水,去往『大日』所在的盡頭時,一道稚嫩的聲音突然出現。
「大哥哥,這是你的東西嗎?」
那聲音清澈、柔軟、惹人憐惜,懷揣著最純粹的童稚,令蘭索短暫回神。
一個金髮的、渾身髒兮兮、臉上有傷口的小孩捧著一顆巨大的骰子站在原地,衣服很有茨岡尼亞風格,破破爛爛,鞋子有一隻沒鞋帶,穿著不合腳。
「我見到它從你身上掉下來,你是不是忘了帶它走?我把它撿起來了,還給你。」小孩歪著頭,藍紫色的眼睛裡滿是天真。
「我……」蘭索怔了一下,站在雨中,重新看向『大日』。
他的眼睛逐漸失去神采,再次向前邁步。
「大哥哥,你要去太陽那邊嗎?」身後的小孩又道。
太陽?
那是太陽嗎?
或許吧,那看起來像太陽,那麼圓一顆,很亮,還有什麼比太陽更亮呢?它是灰色的……可太陽是灰色的嗎?
太陽是什麼顏色的來著?
為什麼記不得了。
蘭索蹙眉,他捂住額頭,有根針從天靈蓋處扎進去,狂亂地攪拌。這種痛苦消退後,情緒變得平靜,身體卻像受到了某種刺激一般顫抖著。
「大哥哥……大哥哥,你怎麼了?」
他的反應似乎嚇到小孩了,孩子的聲音帶著點擔憂和緊張,蘭索疲憊地挪動視線,從小孩稚嫩的小臉滑到他抱著的骰子上。
一顆通體黑色,刻有紅色紋路的二十面骰子。
奇怪……為什麼他能分辨出顏色來?
蘭索放下手,混亂不清的意識團成漿糊,他身體一晃,勉強撐住自己,看向小孩:
「謝謝,這的確是我的東西。」
「哥哥,你穿得好奇怪,我以前沒見過你,你是哪裡人?」小孩踮起腳,將巨大的骰子遞還給蘭索。
蘭索接住骰子,滾燙的熱度從骰面傳來,他險些沒拿穩。
好重,好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