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拂,桑晚的髮絲時不時掃過蕭衍之的臉,帝王思緒遠飛,滿目傷懷。
「先帝僅有的三位皇子,蕭承基已經痴傻,蕭梓軒尚在襁褓,朕那時七歲,外祖時任江州知州,榮國公夫人又是皇后生母、江州首富柳家之女。」
他停下腳,心中苦澀難言。
桑晚心都跟著揪了起來,帝王的聲音中滿是蒼涼:「朕這條命,生來就是做棋子的,甚至是三個人的棋子。」
「慧明當時還不是住持,卻靠著日益堆積的聲望,被先帝秘密宣召求籤,只為晉國江山不落歹人之手,他很聰明,讓朕和他有了共同的仇人。」
「——姚家。」桑晚心驚。
「是。」
蕭衍之三兩步走入前方不遠的小亭中,桑晚收起傘,亭外小雨不斷。
「慧明通曉人心,那年解簽,只說『南隅宿因,嗔恨仇之業相,萬法歸一』。」
他將桑晚放在亭中矮凳上,又命珠月去取乾爽的襪履來。
隨後蹲下,替她褪那繡鞋。
桑晚還在想慧明解簽時,所說那句話的含義,便被蕭衍之的行徑嚇到站起,又被帝王重新按坐回矮凳。
「離朕落腳的禪院還有些距離,姑娘家別一直冰著腳。」
他手上動作不停,桑晚不安時,還會捏著她腳踝安撫,雖不容她反駁,卻也不失溫柔。
安順這次很有眼色,帝王朝他伸手,麻溜遞去他的大氅。
蕭衍之將其鋪在桑晚足下,又用絨毛的一面反折向上,裹蓋住她一雙嫩足。
好在今日的法華寺,人煙稀少,無人敢出來亂走,擾了帝王清淨。
桑晚羞赧,卻也很喜歡蕭衍之對她的好……
蕭衍之抬頭,卻見她眼圈泛紅。
安順用寺內乾淨之處的雨水打濕巾帕,帝王擦拭手後,才用手背碰了碰她粉紅一片的臉。
「聽故事聽哭了,還是被朕感動哭了?」
桑晚沒答話,蕭衍之便自問自答:「若是被朕感動,未免太沒出息。」
「怎就沒出息了,陛下九五之尊,阿晚何其有幸。」
說著,她漸漸低下頭,興致不高:「陛下生來是棋子,阿晚卻是連出生都本不配的人……」
蕭衍之在她面前蹲下,捏著她在衣襟上來回搓弄的小手。
「所以,朕和阿晚最是般配,偏要過得比任何人都好,要將曾經瞧不起我們的人,踩在腳下,俯首稱臣。」
桑晚從沒想過這些,怔怔看著他。
蕭衍之身形高大,即便蹲下,視線也和她基本齊平,「阿晚可明白了?」
桑晚反手握住蕭衍之。
「從前我渾噩度日,今後定會為自己、為我們,而過得更有意義。」
「這才乖。」
蕭衍之起身在她身邊落座,寵溺的話脫口而出。
桑晚羞赧一瞬,視線追隨著帝王,急切問道:
「那慧明方丈當年解簽,是說江山後繼之人,與南邊地界有因,結怨報仇,天下或能一統?」
「先帝多聰明的人,本就在猶豫是否要培養朕為儲君,慧明當時已經德高望重,此言一出,他便更加篤定。」
「況且和南邊兒有血脈的人,也只有朕,流著一半江州人氏的血。」
蕭衍之視線飄散,他當年常聽母妃說起外祖,是個真心為民的好
官,可惜……
「好一個嗔恨仇,慧明以朕為棋,讓朕和他有了共同的仇人;太后以朕為棋,殺朕全族以控制朕;先帝以朕為棋,任由貪墨的冤案加在外祖身上,看朕日日在姚淑蘭手中,受盡折辱。」
桑晚聽得難受,不由得緊緊握住蕭衍之的手,無聲安慰。
「那年朕才七歲,身不由己,任人擺布,不得不成為一個傀儡,隱忍活著。」
「最後如先帝所願,被送上皇位,奪回權柄,等姚家滿門抄斬,慧明——也就能如願了。」
蕭衍之縱有不甘,可姚氏全族他肯定會殺。
他終究還是……
按照這些人給他布好的棋局而走。
若說其中變故,大抵是慧明低估了蕭衍之的性子。
當年血洗朝堂後,次年法華寺舉行祭祀,他和帝王見過一面。
也是那一面,讓他以為晉國江山,會在蕭衍之手中,變成血海屍山。
帝王的暴君之名並非空穴來風,戾氣極重。
慧明雖不再解簽,但已修得法師名號,看人之准,好似通曉天意。
「陛下……」
桑晚看他逐漸急促的呼吸,擔心地輕喚了聲。
蕭衍之拉回思緒,無力道:「慧明和先帝,都有他們的身不由己,朕明白,才更想讓晉國江山和朕一起覆滅,讓所有人的努力,都化作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