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本身近距離見到你對他來說已經是一件有一定衝擊力的事情了,」謝醫生說著又吸了兩口,隨即滅掉了還未燃盡的香菸。
他在白霧中眯著眼睛仔細觀察著宋知念。
面前的女孩子還是安安靜靜的模樣,外表看著弱柳扶風,骨子裡卻是江南千年不息的流水,堅韌頑強。
一名典型的江南姑娘。
謝醫生也不知道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麼,那些在傅瑾承痛苦時流露的隻言片語透露出來的都是對這姑娘的愧疚和依賴,而從傅瑾承弟弟小傅總或者是顧書嶼口中,卻是另外一番無可奈何。
「你是他的學妹,也應該是個聰明人。」謝醫生靠在玻璃門上,插著兜望著宋知念:
「我們在你店門口待了不止一天的事情,你應該早就猜到了。」
宋知念頷首:「是的。」
如果說同一輛豪車在路邊的車位上連續停上三天還能說是巧合,那麼第四天、第五天都無法用巧合來解釋。
那些早就有些懷疑的想法其實在他出現的那一刻成為事實。
「我看到過你們把車開走。」宋知念如實道:「從那天之後,我就知道有人在觀察我。」
那些觀察雖然感覺只是單純的觀察,對她並沒有惡意,但是後面幾天,她還是有意地減少了些去後門和**院的次數。
「難怪後面幾天見你出面少了。」謝醫生聳聳肩,有些無奈地對宋知念解釋道:「他想見你,又不敢讓你知道,所以就只能這樣了。」
宋知念沉默。
她有些不明白傅瑾承這些舉動的意義,明明已經三年沒有見過了,明明是他自己不告而別,為什麼又要這般暗地裡關注她。
「你們兩個感情的事情,我搞不清,我也沒興趣給你們兩個人做情感療愈。」
見宋知念不說話只是攪著手指,謝醫生只是嘆了口氣。
這兩個人之間經歷了什麼,他並不太清楚,但他能夠看到的,是傅瑾承昏迷時候喊的名字,能夠聽到的,是傅瑾承那些或是因為思念,或是因為痛苦而留下的呻吟。
「我知道你,還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謝醫生斜垂著眸望向宋知念臉上的驚訝:「是不是很奇怪?」
今天謝醫生能夠喊出小宋這個稱呼的時候,宋知念並不驚訝,她還以為是謝醫生在這幾天陪傅瑾承在她店門口的時候知道的。
卻不想,竟然已經這麼久遠了。
「那應該是我認識傅瑾承第一天的時候。」謝醫生望著高樓之上。
在這座高樓的最上方,傅瑾承還在昏睡之中。
「他還在重症監護室的時候,我就已經被他爸確認成為他的康復主治醫生。」
謝醫生師承省內康復醫學的泰斗,是泰斗的關門弟子,也是通過他自己老闆和師兄的緣故,他才接下了這個事情。
「他受傷的位置在T2,就是我們說的第二胸椎。」謝醫生拿手指了指自己胸膛,給宋知念比畫道:「是完全性的脊髓損傷,從胸口以下他都是沒有感覺的。」
「按照他的受傷位置來說,屬於高位截癱的範疇,」
宋知念的目光銳利了許多,臉上的神色也明顯地認真了起來。
她聽得很仔細。
「沒見他之前,我還以為能看到個身殘志堅、自強不息的公子哥,但是到了之後我才意識到,其實這樣身體上的打擊,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可能比死了還要難受的。」
就連普通人都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何況是天之驕子的傅瑾承?
「我見他的時候,他當時二便失禁,手指的運動都有些困難,但是有了力氣就要去摘自己身上的針或者是呼吸機,害得護士都必須把他的手綁在床邊,才能放心。」
宋知念甚至不敢想像那樣的場景。
這樣驕傲的人,在知道自己連基礎生活都不能自理、在知道自己已經形同一個廢人的時候,該是怎樣痛苦。
她知道那些拔針頭、拔呼吸機的舉動不是所謂的ICU譫妄症。
如果是,謝醫生早就會說明,而不是這樣的模稜兩可。
——那是傅瑾承想要求死。
這些回憶讓謝醫生的菸癮有些蠢蠢欲動,他從口袋之後翻出一顆薄荷糖,壓在舌下,抑制著自己的菸癮。
「我和他說了半天的預後最佳情況,他理都沒有理我一下,只是抬頭看著天花板,一副不願意配合的模樣。」
第二胸椎的損傷如果預後得好,其實也近乎可以自主生活。
他作為一個話癆,和傅瑾承嘮到口乾舌燥,傅瑾承都沒有正眼看他一眼。
這讓謝醫生一度非常挫敗。
「後來那天晚上他因為感染的原因發高燒,正
好我在醫院,我就和值班醫生一起過去了。」
傅瑾承的體溫調節的功能也因為身體的原因失去了調節的能力,護士對他採用了物理降溫的方法,而謝醫生乾脆也在旁邊守著。
「大概到了那天深夜,我迷迷糊糊看到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地在動,我以為他需要什麼,就摘了他的面罩問他是不是渴了。」
口腔中薄荷的味道刺激著味蕾,將一陣清涼感漸漸地散開。
那天晚上的記憶,似乎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