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家的催促及妻崔麗訓的擔憂之下,遂今日薛禮以侯問為由來了太子宮。
武照仍還是那句話。
「吾都聽阿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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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欲起身。
褚清思見狀,伸手去扶持。
她們一路走至殿中央,走到
婦人之前所失去意識的几案前。
女皇似乎想要躬身去拿何物。
褚清思望了眼案上,先一步彎腰:「兒來就好。」
婦人開口導引:「那捲竹簡。」
褚清思一眼看到,徑直將其握在手中,然後直起上半身,遞了過去。
女皇腦袋輕輕晃了一晃,未接:「這些都是詢從前所寫。」
褚清思也頃刻明白其意,一隻手握著右邊第一根竹簡,另一隻手則緩緩將捲起的部分展開。
她垂眸,默默看著。
這是一卷李詢的自白書。
從其內容來看,應該是十六歲時所書。
「詢白:今已舞象之年,謂『成童舞《象》,學射御』[1],然吾少時身弱,時人常言早夭之命,母亦懷惶惶之心,恐吾早逝,數次乘車前往佛寺,祈疾之簡帛盈滿百車,所造之佛若星漢。吾九歲大病,母為左右所扶持,執匕哀哭,實乃吾不孝,今言之,仍傷心。若吾往後果真不得天命,幸而有弟照、惠,妹儀,可撫慰父母之心,望父母勿哀。若吾能得三十之數,惟『名聲若日月,功績如天地[2]』,效先王之德。」
上面不僅有一個兒子對父母的關懷眷顧及感恩,還有一個將來帝王的抱負。
他曾做好早夭的準備,惟恐父母傷心,但轉瞬又安慰自己慶幸還有兩個弟弟與一個妹妹能安撫其心。
但他又怎會對人世毫無眷戀之心。
不然,他不會懷著「名聲若日月,功績如天地」之心。
他亦曾想要如先王那般創造自己的帝王功業。
褚清思也終於知道婦人為何會突然發疾昏亂。
女皇背過雙手,將真心話就那麼說了出來:「不論是他與吾之間的感情,又或是他的政治才能,詢都是儲君的最好人選,其實吾知道幽王和詢都沒有錯。」
「那時吾的反應的確過度了。」
在次子武照的對比之下,這種感覺則變得尤為強烈。
而她之所以能夠毫無顧忌的與其談心是因為面前的這個人昔年曾在自己面前為長子所求過情並竭力促使她和長子和好。
她也只能與其談話以抒懷。
這些言語,無一不是說婦人為賜死長子在追悔。
褚清思將竹簡合攏在一起,於手中握緊。
她看著這個終將榮耀千古的婦人,忽然從心中生出一股濃厚的悲哀與恐懼之情,死了那麼多的至親,只是一場激情之下的殺子所引發的流血。
一年多來,婦人接二連三的殺死至親之人。
但又後悔了。
這,就是所謂天子之怒。
「觀音。」
褚清思垂下又沉又重的長睫,聲音抑悶:「妾在。」
「過幾日若有空,便去白馬寺為佛奴與幽王造佛像供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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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如儀從集仙殿出來以後,未作停留,直接往宮外去。
剛騎馬出了右掖門,就有一人迎了上來。
「從兄!」
崔如儀聞聲,立即勒馬停下,看著那人跑到自己面前。
崔叢的臉上則難掩欣喜:「從兄今日怎麼離宮如此快,難道是女皇已經答應了從兄?我就知道女皇最寵幸從兄,不論是何要求都會答應的。」
天官侍郎雖然不能夠得到,但是還有其餘官職。
崔如儀沉默著,神色也變得極其難看:「我還未來得及與女皇說。」
崔叢意識到從兄的怒意,把剩餘的話都吞了回去,小心詢問:「女皇又發疾陷入昏迷之中了?」
可發疾就更不應該離開了。
崔如儀怒視一眼:「慎言!先回去再說!」
言畢,直接駕馬通過天津橋。
崔叢也折返回去,上馬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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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後,崔如儀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快步朝前走著。
兄弟二人如今所居住的室廬也是女皇所賜予的,曾是前朝名相所居,屋舍樓闕盡顯華美,與平樂公主其中的一處官邸同在一個里坊。
然跟隨在身後的崔叢終於忍不住,一到堂上就直接焦急發問:「從兄,宮中究竟發生了何事!」
崔如儀回頭看著這個從弟,因自己是家中獨子,他們的父母很久之前又皆在遷徙長安的途中因太陽過烈而死,所以與其手足情更為濃厚。
而被突厥王庭拘留的韓王武不文或許是再無歸期,自己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女皇的寵愛了。
這一路,他也已想好。
褚清思在一日,他的利益就永遠要被其分食。
「我問你,你與那些人是否還有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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