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以師從女皇的政治素養,不卑不亢道:「我大周皇帝接受可汗及其王庭的歸順,於三月遣使臣前來,但請問可汗為何要拘留韓王,並誅殺我十餘使臣。」
阿史那溫嚼著口中的羊肉:「我所要的是李氏的子弟,天可汗的子孫,但你們卻遣一個武氏的人來。」
其意無非是不承認武氏為天下大宗,只承認李氏。
這其中涉及到太多。
褚清思未再繼續與其糾纏,一手執起酒樽,一手高舉擋在外側,而後微轉身,頷首致意後,淺飲一口。
禮儀周全以後,隨即才言:「此事還需我大周皇帝親自決斷,韓王..」
見女子不再繼續開口,阿史那溫立即應聲:「無礙,褚才人也盡可放心,我必不會讓韓王在我突厥有任何損傷。」
畢竟突厥早已不比從前。
他們無力徹底消滅大唐。
但大唐卻可以。
對面的少年突然憤憤出聲:「你們昔年背信棄義,斬殺我已經投降的大父,如今可汗僅是拘留一個王就如喪考妣,真是可笑。」
如此觸犯之言,阿史那溫不僅未勸阻,甚至連一句斥責也不曾有
褚清思與李聞道同時看向對方。
他們二人當下就明白這是阿史那溫的授意。
兩人即使未曾事前商議,也配合默契的一人應對,一人沉默。
之前商議韓王時,是男子緘默不語。
然當下,輪到褚清思成為那個作壁上觀的人。
她用箸送了一片只用雪水所烹煮的羊肉入口,慢慢嚼食,任男子去交涉。
原本在飲酒的李聞道將舉起的右臂放下,銅樽落在案上的聲音也砰地使人心中為之一顫。
他神色依舊如常,未看阿史那鵠,而是直視突厥的可汗:「昔年的事情,難道是還需要某再為可汗複述一遍嗎?」
數年前,單于都督府的突厥將領率兵反叛大唐,先後有多人在各地響應,隨後阿史那鵠的大父也乘勢自立為可汗,加入這次叛亂。
隨即大唐出兵征討,其大父見敗局已定,遂向大都督投降,同時也得到大都督不殺他們的允諾。
可是在回到長安以後,高宗還是斬殺包括阿史那鵠大父在內的五十餘位突厥將領,並且不記其大敗突厥的功績。
因為這位大都督越權了。
天下是帝王的。
只有帝王才能允諾一個投降的異族首領不死。
倘若天子真的不殺這些突厥首領。
最後會是如何?
突厥只會感念這位允諾他們不死的大都督,而非是大唐天子,隨即突厥將成為依附於這個人單獨的一股力量。
而天子遠沒有太宗統領無數征戰功臣的自信。
在用人的同時,又會疑心。
這意味著他不容許任何人做出凌越於皇權的舉動。
眾人常說是近臣讒言。
但高宗心中其實早已有所決斷。
那只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權力與帝王權威的角逐。
李聞道沉下聲音:「若有朝一日,可汗的將領也擅自為謀,允諾敵軍所有的將領都不死,可汗又是否會履行?」
臣應聽從君命,而非君聽從於臣。
阿史那溫的神色終於有所嚴肅。
從小被教育大父之死的阿史那鵠拍案站起:「難道這就是你們背信..」
「還不噤閉!」
只是借前任可汗之名召集舊部的阿史那溫對被斬殺的可汗並無任何交情,出言斥道:「李侍郎言之成理,天可汗從未允諾過你大父,所以此事不能怨恨天可汗,為你前面的言行向李侍郎與褚才人請罪。」
阿史那鵠憤慨到胸口劇烈起伏,然後才請罪於二人。
褚清思循聲望向東面的時候,剛咽下口中的肉糜。
李聞道一笑置之,抬頭掃向遠處的左武衛。
他們皆未對此有所應答。
*
一直到黃昏的時候,阿史那溫等人騎馬歸突厥王庭。
褚清思踞坐在返回庭州的車駕時,也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覺得阿史那鵠身上有異樣。
因為手背上的創痕。
去歲安西的那場烈火以後,宇文勁曾將附近有可能察覺到情況的人都詢問過,然後再將尺牘寄到洛陽。
其中就言及一人的小指附近有創痕,是獸的兩根犬齒所咬,從犬齒距離推斷為狼。
所以,放火的那人就是阿史那鵠。
少焉,裴居文空曠、聲嘶力竭的聲音穿透大風傳來。
「拂之!」
「褚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