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十四郎端著那隻盛放著珍珠瑪瑙綠松石的托盤,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這是德妃賜下的東西,要是丟了,馬上又是一場風波。
可要是留下……
難道就這麼端著,叫人跟看猴兒似的盯著瞧嗎?!
年輕人臉皮薄,輕易下不來台,越往前走,臉色愈紅,愈叫人看,愈覺得羞慚惱怒。
偏偏今日建章宮行宴,賓客眾多,見他手裡邊端著托盤,多半都得多看幾眼,而後小聲跟身邊人嘀咕幾句……
寧十四郎臉上火辣辣的,真的快要撐不下去了。
這時候寧大夫人使人傳了話給寧五夫人,就幾個字:「你們先回去吧。」
寧五夫人原先還能忍住,聽到這兒,真好像是憑空挨了一記耳光似的,倍覺羞辱。
新仇舊恨,她有點憤怒:「大嫂——」
來人見狀,就低聲說:「五夫人,這不僅僅是大夫人的意思,這也是老爺子的意思。」
寧五夫人好像是被冰了一下似的,暫且清醒過來,別過臉去,深吸口氣,又叫兒子:「走,我們回去。」
寧十四郎扭頭深深看了寧大夫人的親信一眼。
那陪房謙和一笑,滴水不露地向他行了個萬福禮。
寧十四郎收回視線,端著那隻托盤,懷著滿腹恥辱,與母親一起離開了。
陪房心裡邊暗嘆口氣,回去跟寧大夫人說:「五夫人和十四郎都很惱怒,咽不下這口氣呢……」
寧大夫人比他們還惱火:「他們還有臉生氣?我才真是要生氣呢!」
寧尚書的妻子幾年之前故去了,那之後就是寧大夫人這個長媳兼宗婦執掌寧家內宅之事,為著十四郎的婚事,寧五夫人專門去央求長嫂幫忙。
寧大夫人也應了,一來是職責所在,二來呢,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好我好大家好。
她相中了聞相公的小女兒,去試探了風聲,得到明確的回覆之後,就預備著說給十四郎。
天地良心啊!
聞小娘子是聞相公的老來女,向有才名,樣貌也出挑,聞相公愛若掌上明珠,匹配十四郎這個尚書之孫是妥妥的下嫁,也就是因為聞家和寧家幾代交好,所以聞家才肯呢!
要不是因為年歲上不合適,寧大夫人都想說給自己兒子!
這麼好的一樁婚,最後叫寧五爺給攪和了,說起來這裡邊也有寧三夫人的事兒——她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的,說聞小娘子的生母是青州人,出身歡場,寧五爺知道之後就惱了,到聞家去大鬧了一場……
聞相公那時候不在家,聞相公的母親聞老太太出面,把當初寧家送去的見面禮退還回去,很和氣地送走了寧五爺。
這事兒惹得兩家很不自在,聞家肯定是不高興的,寧尚書再見了聞相公,臉上也實在過不去。
寧大夫人專程去聞家走了一趟,是聞小娘子接待的她。
聞小娘子年紀不大,言行談吐都很大方,說起這事兒來,應對得也很得宜:「人與人之間的想法,本就是不一樣的。寧五爺接受不了,我能理解,也衷心地感謝他的坦誠,這是好事。」
又說:「只是寧五爺跑到我們家裡來罵我阿娘人盡可夫,這就太無禮了。我阿娘她也只是一個弱女子,無力抗衡命運,只能逆來順受。對她,我只覺得心疼。」
寧大夫人很喜歡她的落落大方,又想:這婚事黃了也好,是十四郎配不上她。
寧家內部也轟轟烈烈地鬧了一場。
寧五爺十分惱火:「大嫂,你存的究竟是什麼心?這種髒女人怎麼能進寧家的門!」
寧大夫人之前也不知道這事兒,只是她就事論事:「從父不從母,聞小娘子的父親是聞相公,這就夠了。」
寧三夫人在旁邊給寧五爺幫腔:「可是大嫂,你也不看看聞家那個小娘子的娘是什麼地方出來的,有這樣的娘,女兒肯定也……」
寧大夫人說:「聞相公今年都望七十了吧?聞小娘子還是二八年華,只看年紀,也該知道她是庶出的不是?聞家也沒有說過她是聞夫人所出啊?」
寧五夫人蹙著眉頭,小聲說:「大嫂,你別怨我說話不好聽,實在是你這事兒做的太壞,庶出跟生母出身歡場,完全是兩回事。」
寧五爺和寧三夫人一起附和:「就是,豈能一概而論!」
寧大夫人也惱了:「難道是她自己歡天喜地淪落風塵的?她身如浮萍,備受摧殘,還成了莫大的罪過?」
寧五爺便冷笑起來:「大嫂真是宅心仁厚,要是讓自己的兒子也娶個這樣的兒媳婦就更好了。」
寧大夫人給氣得一晚上都沒睡著,翻來覆去地想了一宿,心裡邊盤算著:十七郎今年才九歲,差七歲,好像有點大……
不過也不是不行……
也不知道聞小娘子能不能等……
她倒是真的去影影綽綽地試探了一下,惹得聞小娘子笑了好半天:「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恐怕無法領受了。」